撰文及圖片提供」郭宗翰
記憶中,在我年少時期的某個週末午後,父親一時興起帶我們兄弟倆去一間麵館;與其說是館子,我倒覺得更像是一處隱身巷弄裡的麵攤,附加一處有屋遮的桌椅區。坐定後,父親熟稔的點了幾道,起身走到麵攤旁,抓了7、8顆蒜頭,和煮麵的老伯簡短對話,像似在打招呼。老伯抬頭望向我們兄弟的位置,默默的看了一眼,似乎透露出會為我們倆個初來的小夥子好好煮上兩碗麵,有著一種沉默卻親切的氛圍。接著,父親返回坐位,手上剝著剛剛抓取的蒜頭,一邊說道自已高中時期下課後幾乎每天到這兒吃麵,他年輕時食量大,老伯總會為他加湯續麵,一碗的價格,卻足足吃了兩碗的份量;現在回想,或許這是在那個純樸時代,一位麵店老闆默默回饋社會的行善方式吧!父親說到這時,四大碗熱食已經端上桌,其中一碗的模樣不同,是撒滿切花大蔥的牛肉泡餅(註1)。 此後,除了國外求學的那些年,我幾乎每年都會常去那間老麵店,是解饞更是回憶,每次點的都是當年父親的選擇,在我喝著湯嚼著餅時,心裡總想著:口味這麼獨特的平民美食,真應該讓更多人認識與品嚐,因此只要遇到牛肉麵愛好者,我就會詳細介紹那家老麵店的作法、口味,推薦大家去嚐嚐,就像此生不嚐必留遺憾的語氣。隨著時光流逝,當年的老伯已不親自煮麵,改由第二代接手,每次造訪只見老伯總是坐在一隅,默默看望客人。 近幾年,麵店幾乎不見老伯身影,第三代小老闆們在店裡忙碌的招呼客人。就在父親帶我第一次去麵店的30年後,老伯為父親煮第一碗麵的67年後,或許是小老闆們靈活的行銷思維,米其林必比登為它留名,但自此之後的3年,我造訪的次數卻逐漸減少,甚至一整年不曾去過一次。記得,在麵店獲得米其林肯定的第一年,我看到了30年來未曾見過的畫面,排隊人龍擠滿麵店的巷弄,絡繹不絕的饕客進進出出,有的三人合吃一碗嚐鮮,有的覺得口味不合未完食就離開,一切一切在我們這些忠實老客人眼裡著實難受。 這讓我思考,品牌必須持續提昇,經營思維也要與時俱進,然而在轉化的過程裡,取捨的核心精神究竟是什麼?更使我自省,曾覺得如此獨特美食竟未大力宣傳的膚淺想法,如今回想,或許老伯數十年來不極思擴張,不摻雜念,用心盛上每碗麵食給予知音,才是真正的智慧!因為,在米其林褒獎之後,我嚐到的已非30年前那碗看似樸實卻滋味豐美的牛肉麵了。 ( 註1) 四個大碗中,三碗相同,唯一不同的那碗,是撒滿切花的大蔥以及數個狀似小麵包塊的清燉牛肉湯,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牛肉泡餅。於我而言,在10幾歲的當下,這泡餅沒有任何回憶與解鄉愁的功用,但嚐起來就是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美味,或許是紮實的麵餅浸泡入滿是牛油的清湯以及蔥花撲鼻而來的嗆辣香氣,共織出那種對比又融合的獨特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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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及圖片提供」陳鴻文
「讓孩子好好玩,才能好好長大」是我秉持的教育理念,因為遊戲對小朋友的肢體、智能、社交和創造力的發展皆有助益,在遊戲中成長的孩子更健康,也學得更多。其中自由遊戲(Free Play)是一種沒有結構、規則、目標的玩法,大人以輔助者的角色提供空間、資源、材料,遊戲內容則交由孩子們主導,讓他們嘗試自己做決定,練習與他人溝通協調,並從中獲得自信。 自由遊戲不限室內外,空間形式不同,一個人的行為表現也會不一樣,以遊戲場為例,台灣長久以來充斥著成本低廉且玩法單調的罐頭遊具,孩子們往往玩得不盡興,多虧2017年成立的「臺灣還我特色公園行動聯盟(簡稱特公盟)」的倡導,推動了200座公共遊戲場改建。一段來自小朋友的真實回饋「這種可能會失敗的才好玩」,顯現他們其實比大人想像的更加勇敢,有時你我的焦慮和介入,反倒在無形中傳遞了危險和失敗的負面訊號。 回到室內活動,身為室內設計師如何為孩子創造友善的遊戲環境,讓孩子在家也可以做自己? 放電天堂,健康長大 當你瀏覽HAO Design的作品時,不難發現我經常會規劃一片遊戲天地,有溜滑梯、鞦韆、單槓、攀爬網等裝置,那是為了滿足兒童的天性,他們透過五感來認識世界,0至3歲是感覺動作遊戲階段,3至6歲是肢體協調遊戲,6歲以上則是體能挑戰遊戲;各階段又可劃分為大肢體和小肢體動作,前者藉由不同程度的攀、爬、跑、跳、盪及躲藏等遊戲,訓練手腳併用,在自我挑戰的同時,練習專注與情緒控制能力。尤其在疫情期間,運動與社交頻率降低,這時給予孩子足夠的居家遊戲空間與時間很重要。 書櫃暗藏攀爬機關,等待孩子發掘通往溜滑梯的秘密通道,活動式層板可自由排列組合,兼具童趣與機能性。Sense of Ritual by HAO Design 我也會從旁觀察他們與環境的互動,以鞦韆為例,不同高度的擺盪,會看見不一樣的視角,進而激發孩子的挑戰心和創新玩法,除了坐姿和站姿,還可以趴著或倒吊盪,有的孩子會一股腦兒投入,有些則個性保守,會先觀察同儕,再決定如何玩,空間會因為不同使用者而產生不一樣的化學變化。 找一塊適合擺盪的小空地,掛上鞦韆或攀爬網,除了放電還能鍛鍊肌肉發展。New Normal Life by HAO Design 自主生活圈,自信與獨立 除了大肢體放電,還有一處留白空間,天地壁以木地板、樺木夾板、特殊塗料等自然素材與紋理為基底,利用兒童桌椅、地毯、收納櫃等軟裝,取代固定式木作,小朋友可以隨著季節與生活,彈性調整家具配置,打造自主生活圈,例如:閱讀、繪畫、手作、扮家家酒等,如同自由遊戲的宗旨「不設限」,同時透過倒、舀、穿、剪、塗等精細動作訓練小肢體發展。 以可愛的兒童家具取代木作,從小朋友的視角妝點空間。Creamy House Dreamy Home by HAO Design 而開放式收納在使用上更直覺,像是書櫃、層架、洞洞板,除了方便小朋友隨手拿取書籍、玩具與創作媒材外,還可以自由展示自己的作品和收藏品,妝點生活空間,雖然難免有亂糟糟的時刻,亂中卻有他們的秩序,認真玩之餘,也學會打理生活。在留白空間裡,軟裝成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對小朋友而言,有哪些好玩、好看又好用的家具家飾品?下期專欄將與讀者分享我的兒童房軟裝搭配。 由兒童家具組成的生活圈,亂中自有他們的秩序。半伴by HAO Design 「家」是孩子重要的生活空間,打造動靜皆宜的成長環境,能夠激發想像力與創造力。他們天生喜歡透過身體嘗試各種可能,光是一個遊戲裝置,就能發想出多種玩法;而創作更是一種語言表達,不限於紙上圖畫、音樂或舞蹈,小朋友會利用玩具建構出他們的世界觀,大人不妨以開放的心態聆聽他們的故事、從他們的角度看世界,你會發現無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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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及圖片提供」胡廷璋
空間是有魔力的。曾經到過台北車站的人,相信都看過一幕奇景,車站裡售票大廳的黑白格地面沒有座椅,但人們會不由自主的坐在黑格裡,空出白格。我們知道是因為黑色色感沉穩,能給人安全感,相較之下白色則看起來輕浮,讓人有無法安定的錯覺。可見,空間是能影響人類的感受與行為的。 想像一下,當我們身處在純白空間裡,面前突然出現一層書架,想必有人就會好奇的走向前去看看層板上有什麼?如果板架僅鎖了一個小巧的金屬件去支撐平衡,就會給人做工細緻的初步印象。或許,也會有些人聯想到它的造價不菲吧?或是研究層板的受力上限之類的各種思緒產生。 人的想法與念頭,就像一串資訊流。顏色、形狀、溫度、感受、氣味、聲音,任何空間裡經由設計或非設計的事物,都會透過視網膜與五官化為訊號進入腦海裡,被大腦分析轉化成一連串的資訊流,再化為各種想法與感受。如果感受與訊息的流量是可見的,那麼我們就會看到空間中鋪天蓋地流竄著各式各樣的數字碼與資訊光,就像電影〈MATRIX 駭客任務〉中尼歐(Neo)覺醒後看到的場景。更迅速的更新動態與畫質,更真實的虛擬實境反饋,身處在資訊時代裡,人腦無時無刻都在不停的輸入訊號,來獲取多巴胺獎勵機制下的愉悅。 雖然科技持續進步,人體構造與兩千年前相比卻沒有顯著演化,當資訊輸入量超越了腦海意識的代謝量,麻痺的不僅是感官層面的接收,心靈也終將不再對外界資訊敏感。就像很多人即便在休息,心靈仍然感到疲憊,如果生而幸運且遲鈍,很可能在一夜好眠後就能緩解沉悶的症狀,接著如常度日;若不幸天性敏銳纖細,自然會對這樣的生命狀態產生疑問,長久下來甚至產生憂鬱或自我懷疑,或因壓力而導致心靈疾病、精神疲乏或枯萎卻找不到原因,很有可能僅僅是因為身體接收的感官訊號讓大腦超載所致。 當今社會裡,人類需要的不再是感官刺激,而是感官的收斂。就像當我們想仔細聆聽時,眼睛會不由自主的閉上,若想要聽得更仔細,則會屏息傾聽,身體會自行將非必要的感官,一個一個的屏除。雖然我們終於懂得關閉手機、電腦、耳機等設備,藉由遠離都市、親近大自然,或是宗教、瑜珈、茶道等活動找回內在的寧靜,卻仍然很難隨時關閉自己身體裡預設的感官開關。 好的空間設計,除了要滿足對庇護空間重視的日常實用需求,與人生各時期形塑自我認同的風格外,也要關照使用者在空間裡的精神感受。在現實生活裡,我們可以藉由減少感官資訊的方式,來降低腦海中無意識的精神負荷,像是減少同系材質的種類、不同材質拼貼產生的色彩整合、與空間歷史無關的裝飾性線條或語彙、沒有邏輯脈絡的設計概念、與使用者背景故事無關的風格,因為任何空間裡所透露的訊號,都可能引起腦內的多餘解讀。如同文中開頭譬喻的層板,就會產生諸多的訊息,隨著層板數量的增加,層架上陳列物內含的意義即是可觀的訊息量,再加上室內設計師對陳列方式與材質的詮釋,都很可能讓物品意義淡化,成為空間中充滿雜訊的一道背景。 「以人為本」這句話是設計者須有的內醒,除了從設計角度重新思考每一線條訊號、配色隱喻、排列脈絡,也要更進一步的追溯本源、探索自身,因為原生家庭、成長環境、個人興趣都會影響空間訊號的解讀;是什麼樣的鼓,自然就會敲出什麼樣的聲音。 設計並非因應時下流行所產生的統一答案,而是需要與被需要的雙方互相展現生命歷程的真誠碰撞。任何一方的避重就輕,都只會讓那個「真實的需要」產生偏移。如果設計者本身怠忽取捨功課與自我真誠,又如何為業主篩選出生命中最精要的答案? 最終,設計師要設計的,從來不是空間的形狀,而是排列出使用者生命裡最需要直觀面對的感受與順序。 設計者能給予社會最大的溫柔,是減輕環境裡資訊量,專注於業主當下階段需要深切感受的,清除空間裡的雜訊,留下所需資訊,從旁人看來的「創造形體」,其實是精煉資訊後的結果。 設計者可能並不是因為懂得設計才被社會所需要,而是懂得對生命裡種種現象不斷提問,才會有那麼一點點機會,用設計去解決問題。提問與解決,就如同不斷修改卻被丟進垃圾桶的圖紙一般,過程必定充滿皺褶且慘不忍睹,但我們何嘗不是在一次一次的墜落中,才學會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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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及圖片提供」王菱檥
簡單來說,場所精神是一個空間加上了文化、社會、歷史的活動,在人群之間產生的共同記憶。《場所精神:邁向建築現象學》的作者諾伯舒茲(Christian Norberg-Schulz)指出:「是具有物質的本質、型態、質感及顏色的具體物所組成的整體。這些物的總和決定了『環境的特性』,亦即場所的本質。」如果說場所精神,是場所符合當地的大地、地形、氣候及人們生活的氣質,那露營便是在上述條件中,加上不同人群所顯現的氣質。我想藉由我經歷的兩種不同露營經驗來談場所精神。 野營 野營大部分是因登山需求而生,當然也有人追求無電的露營,我印象最深的是最近與三個孩子的野營,我們背著自己的裝備在海拔 1300 公尺左右的山上紮營,為了三天兩夜的基本生存,我斤斤計較地秤重所有的物品,在負重與舒適之間衡量,最重要是告訴孩子們:尊重山林,不留任何垃圾,也不帶走任何山裡的東西。 野營對我來說是一個三角形的場域:一個標的物、一個水源、一個帳篷,人類通常在大自然裡會感受到無助以及孤獨,野營更是突顯我們的渺小,自古以來大樹、山洞或者大石頭都可以成為座標,也是內心安全感的來源,在大自然面前我們變得謙卑、脆弱。對於空間設計者來說,我們一直在建造人類生活的庇護所,盡可能地滿足一切需求,產生不同的場所精神,而最感動人的空間,幾乎都是貼近人心最基本的渴望,體現敬畏與恐懼,產生包覆與安全感,連結人與美好事物和記憶。 露營地露營 露營地露營是在有限制的條件下探索舒適的可能性,在遠離塵囂的山地之間,有基礎的建設,車子可以到達營帳旁,人們能帶上更多設備,這些可移動、方便組裝的家具及裝備,形成非常蓬勃發展的產業,兼具科技及美學,漸漸也有人將此種家具帶入居家生活裡面,讓室內設計加入戶外化的潮流。 這也令我思考什麼是露營的本質,一則是嚮往沒有邊界的遊牧生活,一則是創造大人版的扮家家酒,對台灣的露營市場來說,是另個特殊場域的社交生活,反映著現代人對於療癒都會壓力的需求,當然疫情的推波助瀾也是主因。當今的露營地露營是在野外與城市中找到中介的模式,在有限度的狀態下尋求另種生活體驗方式。兩者相比,我喜歡更野一點、更原始一點,原因是我不擅長它,所以我更喜歡它。 圖片提供」Dan 上個週末,我們一群朋友舉辦了一天 open camp,朋友裡面有各種高手與職人,大家拋開平時在都市裡的人設,在戶外帳篷下以物易物,有人手忙腳亂如我,有人沒有上妝弄髮。這一刻在大自然的鏡子前,我們用最真誠的心在交流,就像小孩的扮家家酒,在都市的框架裡面太久,我們需要走出舒適的溫室,做點不一樣的事,此時露營地所體現的場所精神,不再限於露營本身,而是一群人創造的共同記憶,還有相信的價值。 所以回到公司我分享給我的同事:我們所設計的不是空間,而是一種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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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及圖片提供」何宗憲
因工作所需,需要往中國內地跑一趟。有了去年隔離的經驗,這次面對更艱難的 14 加 7 天的隔離,我做好準備,除了硬件上的配備還帶了精神食糧。本以為百無一失,能輕輕鬆鬆過著 21 天隔離的日子,然而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為我人生上了一堂課。 第一個 14 天的隔離階段在上海,因充足的準備日子過得挺愜意,懂得每天如何跟自己相處。當隔離來到第 13 天,滿心期盼著即將完結第一個階段的時候,美好的憧憬就在當天的凌晨 3 點被連串猛烈的敲門聲打破。醫護人員把我吵醒,原來我們 500 多個住客被命令要立刻撤離酒店。突如其來的要求令我不知所措,而醫護人員也沒有給出什麼訊息。後來才知道酒店的通風系統讓醫護人員感染,再待下去的話全員感染風險很高,當下憤怒、恐懼、不安等情緒湧上心頭。百感交雜的我沒有慌張地收拾行李,反而打開了音樂,完整地聽完兩首歌。音樂開啟了我的冷靜模式,估算了最壞的情況:「大不了就重新隔離吧!」 我的秘密大改造。 我那淡定是因為同樣的心理狀態曾經發生在我大學修讀建築系的時候。學期尾聲要準備最終作業,經歷了三天三夜,用針筆把圖紙上每條線逐條畫出來,快完成的那剎那,我沖了咖啡提神,調整自己的過度勞累,就像電影情節一樣,我居然把手上的咖啡不偏不倚地倒在了圖紙之上。明明看到終點,現實偏偏就讓人回到起點!受到了這麼大的衝擊,當下第一反應感到憤怒,可是我沒有把圖紙撕破,也沒有砸爛桌子,而是在緊接的情緒過後立刻計算剩下的時間,思考如何去補救。 最後,我其實也沒有真正補救了什麼,只是將原有那張沾滿咖啡的圖紙包含在我簡報的內容之中。重新審視這段經歷,我發現就算遇上意外或不幸,其實也不會重回起點。因為過去的付出已把終點的距離拉至最後一步,如果任由情緒失控,甚至放棄,才是重回起點。反而只要繼續下去,自然會有另一個起點帶我們繼續走到終點。穿好保護衣後我跟著 500多人一齊被撤離。漫長的排隊和等待,在各人焦慮不安、負面氣氛充斥整個環境下,我將自己變成觀察者。終於安排到另一個酒店,我只需要多加兩天的隔離觀察。 就這樣,我踏上了往第二個城市的隔離之路。然而,意料之外再次出現,到達之後,我真的被震撼了。原來隔離的地方不是酒店,而是被安排到「集中營」是當地的安置房。看到家徒四壁的空間,加上醫護人員冷漠的一句:「放心!住這裡完全免費。」我腦海中只浮現電影《監獄風雲》的場景,內心面臨比在上海更崩潰的心情,這已經不是隔離的問題。在充滿藥水味的小房間裡,我的精神動搖了,真的開始懷疑人生,到底要怎麼才能渡過這7天? 金庸風雲的場景。 為了平復心情,我從來沒有以那麼認真的態度去打掃房間。在過程中我也平靜下來,細想如何渡過餘下的日子,決心運用有限物資重新打造這個空間:可以從嗅覺、聽覺、視覺上改變。法國哲學家保羅.薩特說過:「人的本質是他一系列行為的總和。」我們每個人就是各自主觀意志的產物,而選擇自己的主觀意志很重要,透過不停修改和修正我們的生活方式,特別在面對生活中的壓力時,要懂得找到能調整潛在適應力的能力。人一旦採取了積極的思維模式,潛意識自然會引導我們朝更心滿意足的方向去思考。 我努力地佈置和調整了侷限範圍內可以調整的每一件物品。我點燃香薰蠟燭、播放音樂、撕下雜誌的頁面張貼在牆壁上,儘管非常簡陋,但奏效了。調整空間時我自然而然也調整了自己的情緒並催眠自己,心情成功回到比較平靜舒適的狀態。 我的秘密大改造。 現實上有很多方法可以刺激我們微妙的感官和神經系統,而在缺乏資源和一定自主權的情況下,我相信總有辦法去做出調整,何況這不就是設計師每天重複練習的事情嗎?逆境出現時,可能不少人也會怨恨、會發洩、會遷怒於種種的事物,這也是人之常情,但各種負面情緒最終只會讓處境更難看而已。所以我總會嘗試用另一個角度看待事情,聚焦回事物本身,然後調整心態。身為設計師,能夠重新審視日常的能力很重要,要好好改造生活,也就得隨時隨地從眼前開始。正如作家朱光潛說:「情趣越是豐富,生活越是美滿,所謂人生的藝術化,也就是人生的情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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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及圖片提供」方信原
資訊快速流動的大環境中,各個產業於當季流行的相關訊息,其傳播之快且為大眾所接受程度、影響之廣泛,有時令人瞠目結舌。近幾年來(約略2016年),國內設計產業有一材料元素大行其道,翻開各式雜誌書刊,映入眼簾的,大都是這類材質呈現的案例:「塗料」。猶記1995年進入設計產業時,所接觸的案例,室內材使用最大宗的,莫過於木皮及大理石。木皮,給予人溫潤的感受;大理石,給予空間高貴(級)、氣派及奢華的呈現,這兩樣材質無所不在,只是透過不同設計者,彼此有著不同的表達及詮釋。 塗料,近幾年來在國內各個大小不同的代理商代理下進入國內,其琳瑯滿目的商品,在設計師的推波助瀾及網路資訊流通快速下,被設計師及甲方(業主)喜愛且廣泛地使用。歐洲早期塗料原被大量使用於古蹟的修護,材質本身的特質是多樣化,可塑性大且具自然性,原始材質泥土的氣味,其不透明性帶來的輕微漣漪和微妙的顏色變化,光影移動下難以捉摸的肌理,皆是構成其DNA一部分的矩陣。作為一種材質的運用,它的存在的確表達,也呈現了居住者對空間情感訴求。 塗料扮演著居住者情感寄託元素。 2012年一次偶然的機會,接觸了一位從法國攻讀服裝設計歸國的業主,當她描述求學時期在巴黎居所的空間及生活模式時,當下於腦海呈現的,是一份質樸中充滿活躍、追求藝術的生命力。當時國內尚未大量引進塗料,案件的操作、運用也非常少見(當時大部分的案例都以清水模來表達空間質樸特性的詮釋材質)。為解決這樣的問題,當下和施作單位一同進行研究,探討各樣可呈現質樸、靜謐的材質,這個過程的投入,某個程度而言,材質的運用已不能單就表面材來看待,而是在調製中摻入了對即將形塑的空間,一種精神層面的昇華,最終完成了一個令業主滿意的生活空間,這個有趣的案例,亦開啟了我對塗料的研究。 塗料不再是一種單一元素,而是創作的橋樑。 2015年起,國內大量引入塗料材質,然運用上大部分仍以裝飾性的方式呈現,且使用上以材質本身設定好的觸感及肌理,直接轉用詮釋,雖無差池,但整體的呈現及表達有時似乎失了焦點,空間原本該有的設計精神,卻轉化成塗料材質的廣告。此時,對於塗料,我思索著,它的用途絕非我們現有認知如此的一般。 透過家具的陳列,搭配塗料形塑的空間,表達了騎樓文化的行為模式。 2018年,公司完成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案例《亭仔腳DIN-A-KA》,該案引起國內外媒體的注意及報導。以台灣騎樓文化為核心的設計價值,將過往農業社會時代人們的生活,結合特有的建築結構-騎樓,這樣的空間乘載著年長者對過往的重要記憶點,這些記憶點有些是行為模式,有些是感受性,而感受性這一部分,卻是最難以用現有規格性的材料加以形塑完成。除了透過軟件來表達騎樓文化的意喻外,黑暗中的一絲光明,光亮的透徹、暗黑的觸感,長者娓娓道來這個感受長久存在他的記憶中。光明與黑暗,路易斯.康(Louis Kahn)將之形容成一對攣生兄弟。如何表達光亮的透徹?我透過空間結構的規劃修正,提供光線表演的舞台;暗黑的觸感,粗糙、溫度、層次,這些長者口述中對於暗黑的形容,抽象、空泛,如何落實?塗料或許是一項不錯的選擇。多重材質的混和搭配,塑土、礦物塗料(生土)及少數金箔漆、壓克力原料,透過打版,尋找材質之間相互作用的最大程度。 感性的訴求,亦是創作的源頭。 對我而言,這樣大面牆的特殊呈現,個人認為如能完成,塗料材質將成為設計與藝術之間的一種「橋樑」,設計是個舞台,而藝術在舞台上構築出故事。在塗料樣板確認後,我們花了兩週的時間打底、上土、打磨、細修,每個動作都觸動了施作者對暗黑觸感的捉摸。當塗料不再是單一素材運用時,令人感動的將是另一種創作體驗,光明的輕透感,黑暗的神秘感,於此互相輝映。 空間的呈現,傳遞著居住者的記憶點。 2020年後,國內設計案例大量利用塗料,從部分裝飾到空間全面的運用,其廣泛程度,如同文章前面所言,令人眼花撩亂。反思檢討的聲音漸漸萌生,作為一個材質的運用,塗料會退流行嗎?或許它會像大理石、木皮這些材質一樣,在這舞台上繼續扮演它的角色。下期專欄我們將針對「生土」這材質做進一步探討,剖析幾位歐美設計、藝術家們,透過實驗對塗料材質所延伸的可能性,或許這些資料的分享,能提供國內設計者對塗料的另一層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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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及圖片提供」何以立
1980年代末期,建築及設計仍然處在後現代主義的陰影之下,建築表現以復古元素及繁瑣造型為主流,有如回到19世紀,室內設計也跟建築相似,主流的設計趨勢是以古典造型、豐富的色彩以及多元的線條來呈現。比較具代表性的有義大利建築師Ettore Sottsass所組成家具設計品牌蔓菲斯團隊 ( Memphis Group )、法國設計師菲利普.史塔克(Philippe Starck)設計於紐約的Royalton及 Paramount旅館,以及同時期法國女設計師安德理亞.普特南(Andrée Putman ) 也於紐約設計的Morgan旅館。當年我在紐約工作時,常與同事拜訪這幾間旅館的大廳。史塔克設計的天才及幽默感與普特南設計上的優雅都直接反應在空間中。這幾件80年代末期代表作的特色是:色彩鮮艷、造型鮮明以及空間氛圍奢華。 我當時雖然置身於世界設計中心之一的紐約,第一手體驗當時最前瞻的空間設計,然而最震撼我的空間經驗並不在紐約,有兩個不同的經驗讓我意識到80年代所謂的「後現代主義」即將落幕,而一個不同的設計未來就要開始。 第一個經驗是在義大利建築雜誌Domus上看到一個位於倫敦,非常小的室內設計案。我記憶中應該是個不到20坪的樓中樓公寓,幾乎看不到任何熟悉的「造型」,更沒有慣常的踢腳板,也沒有天花的線板,直立的壁面與隱藏櫃門的線條連成一氣,壁面與水平的地面及天花面的接觸都是由溝縫、陰影線與虛體連接。住宅中的樓梯沒有慣常的金屬扶手,只有一片近3公分的霧面玻璃安裝在樓梯的中央,貫穿兩個樓層。空間的呈現顛覆了我當時對設計,尤其是室內設計的了解,空間的輕巧及厚實、滲透感及延伸性都由非常「簡潔」的手法達成。此件作品是由兩位設計師攜手打造:英國設計師約翰.波森(John Pawson)及義大利設計師克勞迪奥.西爾維斯特森(Claudio Silvestrin)。1987年的我對這兩位設計者完全不了解。我這幾年曾經企圖找這個案子的資料,它不存在於兩位設計師的網站,也不出現在介紹兩位設計師的書籍中,就像是個幻象,在世界消失了,它只存在於我的記憶中。他們倆位在西班牙外島Mallorca共同設計的獨橦住宅Neuendorf House ( 1987-1989 ) 是近代極簡設計早期的經典之作。 第二個經驗是於1992年的聖誕假期間造訪倫敦時接觸到兩間日本服裝設師三宅一生的服飾店,分別為兩組倫敦建築團隊Stanton Williams於1987年及David Chipperfield於1988年的作品,這兩件應該是近代極簡設計最早的商業空間。當時遊走在這兩家店裡,令我感到震撼,一方面它驗證了我在雜誌上看到「波森 / 西爾維斯特森」的極簡公寓設計方法落實於都市中,它真的存在!另一方面,我意識到80年代末期,倫敦設計的前衛性遠遠超越我當時居住的紐約市。 1992年我參加波森在紐約的演講,他介紹一件經典的早期室內住宅案Rothman公寓中,一座石材浴缸的搬運及定位。浴缸是由2米的石塊於石材廠完成的,安排的第一台吊車因噸數不足,在狹窄的倫敦巷弄中無法完成任務,經過九牛二虎之力,第二台吊車終於將石材浴缸透過一個被拆解的窗口送達目的地。波森的描述讓我聯想起雕塑家 Richard Serra在搬運他的弧形鋼板所面臨的挑戰,雖然浴缸是個有功能的衛浴「設備」,但波森對待這件「設備」的態度是將它提升為一個有雕塑性的物件,它是一座一體成形、無接縫、無拼湊的石塊。極簡設計是執著於一個物件的物質性,往往物件是產品或是雕塑品的界線被模糊,而且不能單以功能為標準。波森的方正石材浴缸與厚實的霧玻璃界定了一個極品安寧的浴室空間。西爾維斯特森在多年後為義大利的衛浴廠Boffi所設計的蛋型石材浴缸Po更是極簡設計中一個經典的產品/雕塑品。 波森所發展的極簡設計終於在1990年代中期成為設計界的新話題。Calvin Klein 紐約的旗艦店及國泰航空公司香港機場的頭等艙貴賓室分別在1995年及1998年完工, 這兩件作品不但宣布了極簡主義已成為主流設計,同時也宣示波森為極簡設計的領導地位。然而對我而言,最有趣的是波森極簡設計靈感的來源,他於70年代末期曾經旅居日本,在東京時接觸到日本設計大師倉俁史朗,並在他工作室就業。倉俁史朗於70年代為義大利家具廠Cappellini設計的家具至今仍然發行,他在1979年所設計的玻璃椅 ( Glass Chair )是被紐約現代美術館所收藏的作品,那張椅子與極簡藝術家Larry Bell的玻璃作品又有許多類同之處, 簡約的線條與當時藝術界的簡約主義吻合,東西文化互相影響。我相信直接影響波森的不外是倉俁史朗為三宅一生於東京西武百貨所設計的獨立服飾店,他在70、80年代的美學己經種下我們所熟悉90年代極簡設計的種子。波森的日本之旅,在日本/東方取經,是東西文化交流影響的一個重要的故事,而他的東方經驗並不特殊,音樂界的極簡大師Philip Glass於60年代的巴黎接觸到印度錫塔琴大師拉維.香卡(Ravi Shankar)的音樂因此拜訪北印度,從印度音樂韻律的重疊性得到靈感,發展出他的極簡音樂。我認為這一波西方的極簡設計、音樂及文化的發展最有趣的是可以追溯至60年代末,西方文化對於日本禪宗及印度神學的關注,並被吸收到西方流行文化中,披頭四於1967年的專輯Revolver中第一次在西方流行音樂中引用錫塔琴及印度的韻律。 近代極簡設計發展的80年代初期,似乎都集中在英國及歐洲,歐洲的比利時尤其重要。比利時面積比台灣更小,人口是台灣的三分之一,在90年代,比利時的極簡設計有別於波森的詮譯,文森特.範.杜森(Vincent Van Duysen)以及阿克塞爾.維沃特(Axel Vervoordt)善於使用有自然缺失的材料來搭配精準的工業材質,維沃特尤其善於混合民俗元素在極簡環境中。雖然我認為近代的極簡主義源自歐洲,然而在紐約的設計圈裡有一位特別值得提的設計師:邁克爾.加貝利尼(Michael Gabellini),1987年他所設計的紐約公寓West 12th Apartment可以與波森早期極簡作品看齊,也如同波森透過服飾品牌的旗艦店設計而受到矚目,加貝利尼於90年代設計近80間Jil Sander的服飾店而成為紐約極簡設計的「教父」, Jil Sander的極簡服飾美學透過加貝利尼而有了空間的回應。 圖說:左 : Calvin Klein紐約旗艦店 ; 中上 : Rothman公寓 ; 右上: 三宅一生倫敦店, Chipperfield設計 ; 中下: 波森及西爾協手打造的Neuendorf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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